πνεῦμα

真正的歌唱是完全不同的呼吸,
它关系着子虚乌有。
是神的内在气息。是风。

鲁西迪《佛罗伦萨的神女》第三部 第十六章 摘抄

在他体内奔腾的痛苦并不是痛苦,而是知识。正是这种知识的痛苦将他对人民的信任彻底粉他替人民服务,他们回报给他的却是痛苦,在那个不见天日的地下室里,那个没有名字的地方,没有名字的人对同样也没有名字的人的身体做了不可名状的事情,因为在那儿名字是无关紧要的,要紧的只是痛苦,痛苦之后便是招供,再之后便是处死。那些人想要他死,至少根本不在乎他是死是活。这个城市给予世界这样的观念:每个个体的灵魂是自有其价值的,是自由的。但他们却不重视他的价值,一点也不关心他灵魂的自由,也不关心他的身体应该完好无损。十四年来,他勤勤恳恳、忠诚老实地为他们服务,但他们根本不关心他至高无上的个人的生命,不关心他维持生存的人权。这样的人不值一提。他们不会爱,不懂正义,因此是无足轻重的。这样的人无关紧要。他们是一些次等的货色,不再享有头等重要的地位。至关重要的只是暴君。这些人的爱变来变去,是靠不住的,去追寻这种爱是愚不可及的。根本没有什么爱,有的只是权力。

 
 

吮痈舐痔

 
 

一个人只要进过行刑室,有些事情他就永远忘不了:暗黑潮湿、屎尿冷冷的臭气、耗子、尖叫声。一个人只要受过刑,他身上的某一部分会时刻感到痛。一种叫作吊坠刑的刑罚是最可怕的酷刑之,叫你求死不得,又痛不欲生。他的双手被拉到背后捆住,捆着他手腕的绳子从天花板上的一个滑轮里穿过。当他被绳子吊起,双脚离开地面时,双肩的疼痛使他忘记世界上所有其他的事情。这阵疼痛抹去的不仅仅是佛罗伦萨这个城市及其河流,不仅仅是意大利,而是上帝恩赐的所有一切。疼痛变成了新的世界。就在马基雅为了不去想下一步将会有怎样的遭遇,因而不再去想任何事情之前的一刹那,他突然想起了另一个新世界,想起了阿戈的堂兄亚美利哥。他是贡法隆尼埃·索德里尼的朋友,这个无法无天到处转悠的亚美利哥,和哥伦布一起证明大洋之中并没有会把船咬成两半的海怪,在船抵达赤道时并没有化为烈火,一直往西大海也并不是一片泥污。比这一切更加重要的是他独具慧眼地认识到哥伦布那个傻瓜永远没有搞清楚的问题,即大洋那头的陆地并不是印度;它跟印度毫无关系,它其实是个全新的世界。那个新世界现在会不会被美第奇家族的命令一口否定掉了呢?它会不会被明令取消,成为另一个倒霉的观念,就像爱或者德行或者自由一样,随着共和国的倒台,被索德里尼和包括他自已在内的其他失败者拖在一起垮掉呢?马基雅想,真是个幸运的海贼如今安安稳稳地住在塞维利亚,就连美第奇家族也拿他没奈何。马基雅想,亚美利哥很可能年老多病,但他没有危险,至少在漂泊这许多年后可以安安静静地死去。随后,绳子把他第一回吊了起来,亚美利哥和新世界都不见了,老世界也一样。

 
 

她们就像是太阳和月亮,或者声音及其回声,或者天空和它在湖面的倒影。

 
 

他当然没有听到她的话,可孩子们听到了,他们的眼睛无处不在,他们的耳朵什么都听得到,他们就像这个屋子里低声耳语的良心。她原本觉得他们是她的圣灵,只不过她得给他们吃,替他们缝缝补补,在他们发热时用冷敷布敷在他们额头上。因此他们是真实的大活人,可是,她的愤懑与醋意要比他们更加真实,这种感情将他们,她的骨肉,挤到了心底的角落里。孩子们是眼睛是耳朵是嘴巴,在夜里他们的呼吸香香的。但他们是第二位的。占满她心灵的是这个男人,她的丈夫,他是这么冷漠稳重,这么有学问,这么讨人喜欢,又是这么失意,他被赶出政界,放逐在外,他仍然不懂得生活中真正有价值的东西是什么,就连吊坠刑也没有让他明白爱情和简朴生活的价值。他为国家服务献出了一切,但到头来他的生活和工作却被百姓批得一文不值,但是就连这一点也没有使他悟到不如将自己的爱和忠诚给予家里亲近的人,而不是普通的公众。他有个好妻子,她一直爱他,但他却去追那些廉价的臭婊子。他有身份,有学问,产业虽不算大,但已足够生活,但他却每天都要给美第奇朝廷写些丢脸的信件,奴颜婢膝地请求再让他进政府里做事。那都是一些溜须拍马的信件,用的都是贬低灵魂的词语,简直不合他这个阴郁的不可知论的天才的身份。他对他应该珍视的东西大加嘲笑,包括这份祖宗传下来的小财产、这片土地、这些房屋、这些树林和田野,还有这个充当他在尘世角落里谦卑女神的女人。

这些简单的事情。黎明前布下网子抓歌鸫,挂满了果实的葡萄藤、牲口、农场。在这里他有时间读书写作,让他精神的力量可以媲美任何王公贵族。他的心灵是他最出色的部分,在他的心里他仍然拥有至关紧要的一切,可是,在他疯狂的失望之中,在他痛苦的放逐之中,他所关心的似乎只是为他的鸡【那个什么】巴找新的住所。或者说,只是想要落脚到某一个特定的住所,也就是巴伯拉那个会唱歌的婊【那个什么】子那里。当他们在这个城镇或者那个城镇表演他写的那个有关曼德拉草根的新剧本时,他叫人家雇她在幕间休息时唱歌,为等待观剧的群众表演。奇怪的是,那些观众竟然没有耳朵疼得满心嫌恶地离开剧场。奇怪的是,他的好妻子竟然没有在他的酒里下毒。奇怪的是上帝竟然让巴伯拉那样的婊子发财,而让好女人又老又憔悴。

 
 

尼可罗有个习惯,每天晚上要在房间里和那些死去的伟大灵魂沟通,这会儿他和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面对面站着,看他究竟能不能消除在他全身升起的敌意,或者他们是否注定要终生成为仇敌。他不出一声地向那些灵魂讨教。他和古代世界的那些英雄和恶棍、哲学家和实干家关系都很好。在他独自一人时,他们就蜂拥而至,簇拥着他,又是争论又是解释,或者干脆将他带到他们那些不朽的战役中去。他看到斯巴达王子纳比斯为保卫城市而抵抗罗马和希腊其他地方的人的进攻,看到西西里人阿加索克利斯的兴起,这个制陶工的儿子完全靠着恶毒的诡计成为锡拉库萨的国王;或者随着马其顿的亚历山大大帝骑马出征与波斯的大流士大帝交战;这一来他感到遮蔽他心灵的帷幕分开了,世界变得清楚多了。历史是一道亮光,如果恰当地导引,可以比任何当代的明灯把现实照得更加明亮。伟人的本质就像是奥林比亚的圣火,它会从伟人手中一个个传递下去。亚历山大大帝按照阿基里斯塑造了自己,而恺撒又亦步亦趋地追随了亚历山大的脚步,就这样永无止息。理解也是另一种同样性质的圣火。知识绝不是简单地在人的心灵中诞生的,它总是不断重生。智慧也像接力一样从一代传到下一代,生生不息,不断循环,这就是智慧。其他的一切都是野蛮。

 
 

最后,正是这一点使他与远方归来的朋友达成了和解。如果想要把野蛮人赶出意大利,也许意大利也需要一个自己的野蛮人。阿伽利亚在野蛮人中间生活了那么多年,变成了一个如此凶猛的野蛮人武士,那模样简直就像是死神的化身,也许他会成为这个国家需要的救星。在阿伽利亚的衬衫上绣着郁金香。“死在郁金香花丛中,”那些伟大的鬼魂在他耳边低语表示赞许,“也许这个佛罗伦萨的土耳其人会成为这个城市的幸运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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