πνεῦμα

真正的歌唱是完全不同的呼吸,
它关系着子虚乌有。
是神的内在气息。是风。

知道人文 伊利亚特 课程 第二十二卷 摘抄

※ 以下摘自 wx公众号 知道人文 伊利亚特 课程 第二十二卷


赫克托尔之死

赫克托尔在史诗中最开始出现并非是他自己的直接展现,而是出自于阿基琉斯之口:
“总有一天阿开奥斯儿子们会怀念阿基琉斯,那时候许多人死亡,被杀人的赫克托尔杀死,你会悲伤无力救他们;悔不该不尊重阿开奥斯人中最英勇的人,你会在恼怒中咬伤自己胸中一颗忧郁的心灵。”(1.240—244)
赫克托尔在阿基琉斯对阿伽门农的的愤怒的言语中出场,随后又在阿基琉斯的愤怒中死去,二者的联系显然不同一般,从二人命运的关系出发我们可以认为这部史诗也是二人关系的变化过程,第一卷是阿基琉斯的愤怒,第二卷至第八卷是赫克托尔带领特洛亚人迎击希腊大军,第九卷是阿伽门农向阿基琉斯求和遭拒,第十卷至第十七卷是赫克托尔久经周折最终击退希腊大军,第十八卷至第二十三卷是阿基琉斯再次愤怒并杀死赫克托尔,最后一卷是普里阿摩斯向阿基琉斯赎回赫克托尔的遗体并举行葬礼,史诗至此结束。

可以说整部史诗赫克托尔的荣誉与死亡,是与阿基琉斯的命运、荣誉与死亡联系在一起的。

但是赫克托尔的命运,也与他自身的因素相关,赫克托尔这个名字的意思是“保护者”、“支撑者”,这暗示着他的生活与城邦/家庭事物密切相关。但赫克托尔并不善用权力,他的多次独断结果都是恶劣的(如举着权杖对多隆发誓,见10.328—331)。作为军事领袖,他心中追求的是更为不朽的荣誉,他需要一种只属于自己的独特的价值展现,这一点在家庭方面,首先体现在他对帕里斯的厌恶,他曾多次怒斥自己的兄弟。
随着史诗中事件的发展,赫克托尔逐渐与家庭中的亲人和这个有着高大望楼的城邦疏离,他逐渐独自一人(对比阿基琉斯)。
自己的价值不在于保存生命进而保护家人的生命(安德罗马克对赫克托尔身份的指认“你成了我尊贵的母亲、父亲、亲兄弟,又是我强大的丈夫”遭到了否定),而是在于上场杀敌,显示自己的对于荣誉的渴望与追求,以此成为一个值得被后人记住的英雄(儿子、父亲、丈夫),赫克托尔英雄般的勇武需要与自己的家人分离(对比帕里斯),在追求卓越与不凡中,赫克托尔疏远了自己的家人。
第六卷中,赫克托尔从开始的战场回到城邦的边界进而回到城邦之中,最后又离开城邦,这不仅是他肉身的运动,也是他自己的精神运动,当他这一次离开以后,便再无法回来。走向战场的赫克托尔从一个防御的战士变成了一个攻击的战士,“杀人的赫克托尔”越发频繁地出现,史诗叙事的场景也从特洛亚城墙走向了阿开奥斯人在船舰边修筑的城墙上。
回到本卷,当赫克托尔在城墙外与阿基琉斯决斗时,他的父亲与母亲都在苦苦哀求自己的儿子回到城中,但是赫克托尔一心渴求荣誉,家庭与城邦公民的职责在此刻并没有多大的效力,他也不愿意承认是自己的错误导致了战事失败。他的心开始犹豫,现在一切都失去了,但是他最后仅存的、对自我的价值体认不能丢失。在与阿基琉斯的追赶中,他最终受到雅典娜的欺骗停下来。
接下来赫克托尔已经是在迎接自己的死亡,神样的阿基琉斯“已把英勇的赫克托尔与城市隔开”,赫克托尔把自从“家”和自己父亲的“城邦”分离出来,勇武而孤单地死了。


狮子与人

阿基琉斯和赫克托尔作为诗篇中最为耀眼的两个人物,同时也是对战双方的代表人物,前者被视作全诗中最大的英雄,后者则被视作特洛伊一方战争与议事能力俱佳的统帅,这其中的张力非常明显:阿基琉斯展现的更多是个体的卓越,而赫克托尔虽然同样具备英雄的激情和狂野,但这种激情,是时刻被他作为统帅的责任或义务所牵制的。
或者我们将之放在共同体的背景下,就会看得更加明白。作为战争的统帅、共同体的首领、家庭的家长——尤其是这场战役就在家门口进行——赫克托尔所肩负的责任远比阿基琉斯紧急、重大,他所被寄予的情感和期待也远为浓烈。于妻子,他是体贴的丈夫;于弟弟,他是威严的兄长;于父亲,他是能干的儿子;于战士,他是卓越的统帅;于城邦,他是有力的守卫者。祭祀、谋划、战争,对特洛伊来说,赫克托尔几乎无处不在。他与人事联系得这样紧密而深刻,以至于当他出战时我们很难分辨他究竟是作为个人还是集体,是作为英雄还是作为王者。所以当赫克托尔在战斗前提出他的要求:
“我不会侮辱你的躯体,尽管你残忍
阿基琉斯,我只剥下你那副辉煌的铠甲,
尸体交阿开奥斯人。你也要这样待我。”
相比阿基琉斯野性的愤怒,赫克托尔在此完全展现出一种人事上的风度。他试图向阿基琉斯传达自己的尊重,也希望能够获得同样的尊重。事实上,赫克托尔的这种诉求表现出,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场二人对战的实质。他仍然天真地以为,这是一场英雄与英雄之间的对战,胜者将获得共同体所授予的荣誉,但败者同样拥有尊重。但毫无疑问,这个要求被阿基琉斯拒绝了。
这时我们回看阿基琉斯的言辞,就会发现,他在最后一战的表现仿佛一个杀人机器。乃至当他宣战时对赫克托尔说出:
“赫克托尔,最可恶的人,没什么条约可言,
有如狮子和人之间不会有信誓,
狼和绵羊永远不可能协和一致,
它们始终与对方为恶互为仇敌。”
我们竟然分不清究竟阿基琉斯这里的所指究竟是他是人,赫克托尔是狮子,还是他是吃人的狮子,赫克托尔是那个可怜、温和、试图求情讲道理的人。在这里,阿基琉斯仿佛真正化身为一头狂怒的野狮,完全服从于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他将自己与赫克托尔的关系比作“人和狮子”、“狼和羊羔”,俨然宣告:他和赫克托尔之间已完全是自然的关系,人世间的伦理、信条与法则与他无干。
阿基琉斯是以“温柔的帕特罗克洛斯”的名义出战——曾经帕特罗克洛斯是他身上最温暖的部分。法国知识分子西蒙娜·薇依称赞说,在伊利亚特里,除了帕特罗克洛斯,没有哪个战士拥有这种“神圣的温柔”,只有帕特罗克洛斯,才懂得如何做到尊重他者的生命,如何对所有人温柔。而阿基琉斯与帕特罗克洛斯关系之亲近、形影之密切,包括阿基琉斯将自己的铠甲与军队交托帕特罗克洛斯参战,都俨然在暗示,帕特罗克洛斯其实是代表了阿基琉斯性格的一个部分——也许是掩藏最深、最隐秘的一个部分。
帕特罗克洛斯热爱他的共同体,关心受苦的兄弟同胞,对老人的意见远比阿基琉斯要尊重,他谦逊、温柔、尊重生命、有同情心,他曾经是诗篇中最具人性亮色的人物。——而他死了。于是我们看到,当阿基琉斯以为帕特罗克洛斯复仇的名义出战时,战斗本身也是一场祭奠,战斗就是葬礼的一部分。帕特罗克洛斯之死俨然就是他身上“帕特罗克洛斯部分”的沉睡。阿基琉斯人性的一面似乎也随之而去。阿基琉斯完全发挥了作为阿基琉斯的、真正野性而狂躁的一面。
这时的阿基琉斯已经是一个超越共同体的存在,但我们不能忽视这种自然意义上的愤怒对共同体所造成的巨大动荡。毕竟,这场战斗在更准确的意义上来说,是作为特洛伊人的赫克托尔,与作为阿开亚人的阿基琉斯的战斗。这绝非两个娃娃争夺荣誉的游戏,而是战争中决定性的一役。胜利者不是他个人的胜利,而是代表一个共同体的胜利。相应地,失败者也绝非他个人的失败,而是一个共同体的失败。而当赫克托尔的尸体被羞辱时,仿佛整个特洛伊城都跪在阿基琉斯的膝下任他羞辱。
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人心碎:作为英雄的赫克托尔和作为王者的赫克托尔在这一刻同时败在阿基琉斯的手下。他之前所有的“但愿”都好像徒具色彩的气泡,命运之手轻轻一戳,他美妙的幻觉、高傲的心灵、俊美的身体,都不复鲜活。而与他相关的所有一切(人、城邦),都将接受灭顶的悲痛。他们的哭泣,不仅仅是为英雄的凋零,更是为自己即将到来的凄惨命运。 


死前预言

一般来说,凡人没法得知命运的安排,他们只能通过神谕、鸟占等方式来预言即将发生的事情。但在史诗中,我们看到凡人在临死前也会道出命运(所谓死前吐真言),但对方究竟相不相信,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因为这个毕竟是凡人说出来的。
这里我们会看到,赫克托耳对阿基琉斯命运的预言,其实是和第十六卷“帕特洛克罗斯死前预言赫克托耳的命运”遥相呼应。而有趣的是,赫克托耳和阿基琉斯的反应截然不同,赫克托耳始终是一个不接受、嘲笑的态度,当帕特洛克罗斯告诉他他要死在阿基琉斯枪下时,赫克托耳根本就不相信;而阿基琉斯则非常平静,“我的死亡我早就接受,无论宙斯和诸神以什么样的方式将其实现”。
从这个意义来说,赫克托耳的形象其实相当现代,他不相信帕特罗克洛斯对自己命运的预言,在他看来,那也许更类似一种无意义的诅咒——命运更像个徒具外壳的形式,里面具体是个什么,用他回答帕特罗克洛斯的话来说便是:“谁知道!” 对赫克托尔来说,虽然命运如此强大,但他仍然在某种程度上认为自己的未来是未降临的、未经神说出的,换言之,可控的。他相信自己的未来不是板上钉钉,它充满可能。而这样的高傲和自信,这样的幻觉和膨胀,放在《伊利亚特》的逻辑里,注定是个令人欷歔的悲剧。
所以阿基琉斯的伟大绝不仅仅在于他的战斗力是史诗最强,否则他先天(a priori)就是最伟大的英雄,而无需历经史诗的三次愤怒和最后血气的平息。恰恰阿基琉斯在经历了与阿伽门农的纷争、帕特洛克罗斯之死、杀死赫克托耳并虐待其尸体、普里阿摩斯来赎尸等诸多事件后,他才成长为如今这个“我的死亡我早就接受”的阿基琉斯。他不是生来如此,他看到这一点历经极端艰难的痛苦和挣扎。恰恰是这种痛苦和挣扎,使阿基琉斯成为最能彻底代表史诗气质的、最伟大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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